第735章 金狮酒吧(2/2)
“很复杂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
短短一句话,却如同冰水一般从加里安的头顶淋下。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,带着惊惧与一种莫名的荒诞感。
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?
那到底是谁在下命令?
是谁在操控这一切?
是凤凰王庭?
还是谁?
还是说……根本没人知道,整个城市已陷入一场无人知晓开端的剧变之中?
他张了张口,还想再追问些什么,却被百夫长冷冷打断。
“回去。”
百夫长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金狮酒吧,语气冷硬如冰,仿佛在面对一个普通的市民,而不是一位曾经穿着同样铠甲、并肩作战过的老兵。然后,他头也不回地转身,重新融入那列沉默而森然的队伍之中。
加里安僵在原地,一动不动,他看着那一列整齐的身影渐渐远去,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,被这座城市吞没。他这才缓缓转身,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,一步步走回酒馆。他跌坐在椅子上,背靠着椅背,肩膀松垮,眼神空洞而茫然,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。
他以为,战争来临的那一刻,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弓,背上箭囊,冲上城墙,与奥菲里昂上尉并肩作战,与那些熟悉的海卫兄弟们再次并肩迎敌。
可现在呢?连弟兄们的影子都不见了。
整个城市在一夜之间变得陌生,熟悉的一切支离破碎。
他望着桌上那壶清水,摘下头盔,伸手倒了一杯,却始终没有喝。杯中水面泛起微弱波纹,在光线下晃动不定,就像感应到他此刻的内心动荡与不安。
到底发生了什么?
然而,这里不是住宅区,周围尽是仓库、空船坞与堆放杂物的码头,没有居民,几乎没有活人,平日里就连巡逻队也不常来。哪个阿苏尔会住在这种地方?他想打听情况,却连一个能开口问话的人都找不到。
是全面戒严?敌人已经兵临城下?
还是政变?他没想过这件事,『政变』——这是艾尔萨林语中极为罕见的词汇,常人甚至没有使用它的机会,它属于贵族密谈中才会出现的秘密语汇。
他环顾四周,目光在空荡的酒馆中游移。这间陪伴了他数十年的地方,如今格外寂静,墙上挂着那张破旧的海图,木梁之间仍挂着褪色的旧军旗,那些过去的回忆、荣耀与挣扎如今却没能带来任何安慰,反倒让这一刻更加令人心痛。
我该做什么?
他的脑中开始迅速运转,计划、盘算、生存的本能在此刻重新觉醒。
封死门窗?不现实,太显眼。
清点食物、躲进地窖?可是地窖没有后门,一旦被搜查,就是瓮中之鳖。
制造假象?封死正门,藏到货舱上方的平台上,从外面看像是一间废弃的空屋?或许能拖一阵子,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
还是……逃?趁现在城门未封,绕道去北门,悄悄离开洛瑟恩?
可是,逃到哪儿?
他是洛瑟恩的子民,他生于此,长于此。他的骨头、血脉和记忆都深埋在这片港口的石砖之下,他还能逃去哪儿?
他能丢下这里吗?
他双手抱住,手指深深插进发中,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的色泽。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个问题,一次又一次。
我该走吗?还是留下?
内心的两个声音开始拉扯他、撕扯他、折磨他。
一半的自己在怒吼,在咆哮:“快走!战争不属于你了!你已经退役了!你是个酒馆老板,不是战士,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!别傻了,管好你的小命!”
而另一半的声音,却低沉而坚定,如同港口深夜潮汐间响起的号角:“你曾是海卫,洛瑟恩养育了你。你见证了它的繁华,你也知道它的脆弱,你怎么能在它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?”
他抬起头,看向那扇未曾关严的大门。晨曦透过门缝,洒进酒馆,光与尘在空中交织。
他忽然笑了,笑得有些自嘲,也带着几分释然,他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多。他伸手敲了敲桌子上的头盔,铿锵一声。
“我到底在想什么啊。”他轻声自语,“洛瑟恩自建成以来就从未被攻陷过,以前不会,现在不会,以后也不会。”
接着,他起身,动了起来。他将头发重新扎紧,整齐利落地收起散乱的念头。他脱下盔甲洗漱,将冷水泼在脸上,清醒得像在执行一次航前准备。随后他做饭,慢慢吃下,如同海卫出征前最后一顿饭,安静而庄重。
饭后,他再次穿上那副老旧但保养极好的盔甲,盔甲在清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他坐在窗户后方的长凳上,身姿笔挺,一如往昔守夜时的姿态。他一边用粗布反复擦拭着长弓和匕首,一边注视着外面的街道。时而观察,时而沉思,随时准备被征召、被召唤。
然而,两个小时过去了……
没有号角,没有哨声,没有召令使者敲门。城市仍旧沉默地运转着,一切都只是风暴前最深的静默。他坐在那儿,如一尊被遗忘的雕像,他的目光也渐渐从坚定转为疑惑。
直到他看到那艘船。
最初,他只是看到一角船帆,从港口方向缓缓划过天际。他原本没有在意,直到风吹动帆幕,露出了那面旗帜,那个标志。
他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“卡兰迪瑞安号?”
他几乎是失声喊出这个名字。
那艘船,那艘他再熟悉不过的龙船,『海洋领主』艾斯林的座舰卡兰迪瑞安号,正缓缓驶入港口。而他曾是那艘船上的一员,他的青春、战斗、忠诚与伤痕都刻在船上的一块块甲板上。
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,他猛地擦了擦眼睛,甚至有些用力过猛,仿佛只要把眼皮揉红,这个幻象就会被揉碎。
但没有,那确实是卡兰迪瑞安号,那艘早已被宣称沉没在阿纳海姆海域!
“这……怎么可能?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。
他猛然起身,来不及细想,来不及整理。他冲向门口,本该锁死的门,此刻大敞着,他顾不上理会。
他只知道一件事。
他必须亲眼看看。
他冲上街道,飞奔而去,老旧的盔甲在奔跑中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,像极了战前鼓点。他越过空旷的街口,跨过积水未干的石板,沿着通往港口的道路直奔而去。
可还没跑出多远,他就愣住了。
他看到了一艘船,一艘前所未见的、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船。那不是卡兰迪瑞安号,那是另一艘船——一艘铁船,一艘银白色的巨舰。
它没有桅杆,没有帆布,虽然银色,但没有任何阿苏尔船只该有的精致优雅。它如同一块巨大的金属山体从海面升起,它沉默地横亘在港湾中,如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庞然怪物。
加里安屏住呼吸,瞠目结舌。
那不是阿苏尔的船!
他的脑海迅速联想到一个几乎不愿承认的可能性——杜鲁奇!
只有杜鲁奇才会建造这样的铁船,冷酷、实用、致命,不讲优雅,只讲毁灭。
就像回应他心中那股莫名的预感似的——又一艘船缓缓驶出海雾,是黑色的,它和银色铁船并行而行,浑身泛着油亮的寒光。没有桅杆,没有风帆,没有船首像,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。
那是杜鲁奇的风格,无疑的风格!
加里安的呼吸变得急促。
“这怎么可能……”他低声重复着。
杜鲁奇的铁船怎么可能进入洛瑟恩?是谁打开了翡翠门?谁命令守军退避?还是缴获?
他猛然抬头,视线越过港口,看向那道横跨水道的巨门——蓝宝石之门,毫无防备地迎接着外来舰队。而在更远处,他甚至能依稀看到——翡翠门也开着。
这是禁忌,是破防,是在向外敌敞开心脏!
而就在这条将洛瑟恩一刀劈开的水道上,他看到了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和船只。
日矛号、希卓克号、因格拉尼昂号、艾克塞勒隆号……
这些本应沉没的龙船,全都在列队航行,恍若来自亡者的幽灵船队。而更令人惊骇的是,它们中间夹杂着银与黑的铁船,它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航行在洛瑟恩的心脉之中。
加里安站在那儿,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,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。
“这……”
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失神。
“加里安!”
熟悉的声音,熟悉得几乎令人落泪。他猛地转头,望向声音的源头——卡兰迪瑞安号。
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艘熟悉的龙船上,而船上的那道身影,让他的瞳孔再一次收缩。
切里昂!
那笑容,那盔甲,那姿态……不是错觉,不是幻影,是真人!
而在切里昂身边,站着两个他同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——特瑞萨和维拉恩。
加里安的嘴唇颤了颤,半天吐不出一句话。他一步步地走向码头,双脚像灌了铅,灵魂像被风从胸膛里吹空。
这些人不是死了吗?不是葬身深海、尸骨无存了吗?
怎么又回来了?
而且——他们为什么会和杜鲁奇的船走在一起?
他无法理解,也不敢理解,太多的问题像狂风暴雨一样砸向他的理智,他的信仰,他对这片土地的信任。
他只知道,一切都变了。
海在低语,城市在沉默,风中吹来的,不再是往日的荣光,而是即将重塑的预兆。
加里安停下脚步,站在石堤尽头,望着那片泻湖,望着那艘本不应存在的船,和那群本不应归来的人。他的嘴唇动了动,终于轻声开口。
“你们……到底经历了什么?”
(本章完)